貴婦 跪婦

我在文上嚷著自己是貴婦，應該就像張愛玲筆下所説的：小時候，畫了張自己家有鋼琴的圖，寄給朋友炫耀，那樣的討人厭。

我對貴婦的定義是「在老公的照拂下，自己不需要為五斗米折腰，可以留在家裏照顧家庭小孩，不用為了錢去做糊口溫飽的工作之意」。套句以前同事的話 「有老公疼，小孩乖，我們很幸福不是嗎？」我不是女性主義者，在家，我樂於當爸爸的女兒，結婚後，生了小孩，小孩太可愛了，我放不下。因為吹毛求疵，事必躬親的個性使然，有或全無的完美主義作祟，心一橫放下頂著光環的工作，為了有多一點照顧家庭的時間，自己出來闖蕩。曾經，英吉利海峽對岸，有個香噴噴的全球指標性品牌想要找我去做Artistic Director……當然心動啊！但是看著還在地上大哭打滾的老二，才剛上小班的老大，怎麼去？…舉家遷到倫敦去上工？我老公在英國找不到同性質工作的。如果老娘只撐了一兩年，那我們之後回法國喝西北風嗎？老公賺得比我多，是家裏的經濟支柱。況且，人家一個毫無身家背景，靠著自己努力打拼，披荊斬棘的，在一個兩萬人的大公司存活十幾年，為了讓我實現自我，難道就要抹煞他的努力來陪嗎？於是，當時 I said no, thank you。是曾經有過恨為女兒身的感覺，但是，追根究底，我並不想成為一個男人。我並不想承擔和男人相同的責任，至少，在我有所選擇的時候。如果事情可以重來，我想，自己那個當下，仍會作出相同的，不甚理智但踏實的決定。

夫妻之間，互相成就。我並不是意指: 因為我，他才能步步高陞……而是，如果沒有我在背後對家事的一把抓，他能在工作上盡情展現自我嗎？我從不在他上班時間打電話給他，連簡訊都很少打，反正他根本沒時間看。舉凡家裏漏水，大整修，一堆工人在家進出，我這外國太太得一手打理。若是中國工人來，我還得煮大鍋菜巴結他們。所以老公知道，當我來電時，一定是緊急狀況，得走出會議室。也幸好，我們之間有如此的默契，不然今年年初，他若沒接到我那通哽咽的電話，可能我真的已經跳下去了。

心境上是貴婦，生活上是跪婦。有時間，為了省兩歐元的車票，走四公里當運動去搭地鐵，我是貴婦。每天都得煮飯，週末也是。花四個小時，即使省了義大利婆婆的標準步驟，從蕃茄熬成醬那一步，到做成完整的 lasagne義式千層麪，有那樣的時間，我知道自己是貴婦。每個星期，從傳統市場，能多花些錢買好的食材給家人，我也清楚自己是貴婦；但拖著15公斤的菜籃車，整年的肌腱炎好不了，在陰冷下雨的冬天走一公里才能回到家，覺得自己有點跪婦。回到家，四個馬桶要刷。去超市買廁所紙，因包裝破了，滿地撿四散的滾筒衛生紙時…哀怨的覺得自己是跪婦～跪在地上撿衛生紙，刷馬桶的婦人。

每天，我老公不到晚上九點半不會進家門。最怕朋友晚上六點到十點打電話找我，那是跪婦我上班的尖峰時段。每天累到像狗一樣的老公，進了家門，坐下來吃飯，找不到鹽罐……我雙手泡在滿是油膩的大鐵鍋中使勁刷著…… 一個不耐，用快狠準的法語對他説 「要是老娘立馬死了，你連鹽罐收哪裏都不知道」老公用管理團隊，超專業的語氣，淡定的回答我「沒關係，那我走五分鐘，多花點錢，去晚上還開的阿拉伯店再買一罐」一腳踩在我痛腳上。意即 「你不是不可取代的 ……鹽罐再去買就有了」True...but truth is hurting。真相是殘酷且傷人的。 跪婦當場發飇 「Je te vire! C’est moi le patron OK ?」（老娘開除你，在家我是老板，我最大 OK？）一肚子委屈，睡了。早上七點醒來，老公不在身邊。天沒亮，老公已摸黑起床，生怕吵醒我，刮鬍子換衣服，出門趕五點半遠在巴黎北站的火車，去阿姆斯特丹開會。出差的行程寫在冰箱上好久了，太多，看看早就忘了。 於是，帶小孩去上學回家的路上，我買了四罐鹽，㕑房飯廳每個角落都放一個。夫妻嘛，互相成就…。鹽罐這點小事兒，我做得來的。

若真開除了老公，我只剩跪婦可以當。

我是貴婦，也是跪婦。要當貴婦就要甘願當跪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