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主的長大衣

我永遠記得，二十多歲時，和朋友及他的母親相約去大皇宮看畫展。法國友人的媽媽，穿著一襲駝色麂皮中長度大衣，翩然來到。年逾六十的她，身材依舊穠纖合度，沒有任何人工整修的痕跡，只有自然流露出的智慧及成熟的韻味。我們誇讚她時髦美麗，而法國媽媽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，説到 « c’est la dernière folie de jeune fille » (this is the last craziness of young girls) 這是少女時代的最後一次仼性瘋狂。 她説當時未婚，有著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。那時流行中長到膝上的大衣，她看著質料好，款式新穎，雖然有點貴，咬著牙買了下來。沒想到三十幾年後，又復古流行，於是拿出來穿，居然也不落俗套，很是開心。

今天天氣 一下子冷了下來，我只好到地下室去找些秋冬的衣服來穿。翻著翻著，看到自己當年在倫敦讀書時，長到腳踝的 Jigsaw長大衣。幸好歐洲天氣乾燥，沒有發霉。那是約莫二十多年前買的，最後這十幾年都沒機會穿…柔軟溫暖的呢絨，攤在手上，不禁勾起我絲絲年輕時的回憶，彷彿觸摸到了那段鎏金歲月。

小孩還小的時候，我只剩短大衣或不怕髒的羽絨衣，腳上永遠的平底鞋，追趕時間方便。直到最近才有機會穿回有跟的女鞋。同學會那天，想扮女裝，穿了八公分高的木屐涼鞋，覺得自己頓時年輕不少。怎奈我天生毫無方向感，加上標示不清， 約莫多繞了一公里路才徐徐走到會場。到會場時，明明剛受完滿清十大酷刑，卻又得拿出笑容寒暄……才一屁股坐下，再無法起身。腳上磨破皮的大水泡兩個月後尚未痊癒……我這追尋自我之路，很是長遠辛苦。突然穿起八公分高的木屐鞋，可謂唐吉訶德式的愚蠢。讓我想起大亨小傳的最後幾句 “....tomorrow we will run faster, stretch out our arms farther....And one morning—- so we beat on,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,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.”明天，我們會跑得更快，把手臂伸得更遠……直到某天早上——於是我們繼續往前掙扎，像逆流中的扁舟，被浪頭不斷地向後推入過往。

我的自我追尋難道只是愚人的夢？

我想念我自己。

那個戴著貝蕾帽穿著長大衣，無視他人眼光，在倫敦街頭，大搖大擺走來走去的自己。那個自由之心的自己。

曾幾何時，我終於走到了小孩不會用油膩的手在我身上塗抺揩淨的年紀，也走到了這個大衣不知第幾輪又復古流行回來的年紀。端詳著手上的大衣，那是件九零年代末，在英國的留學公主們的標配。

留學時代的好友里歐，帶著新婚可愛的妻子來訪。走到地下室，看到我掛在牆上的長大衣，她笑容燦爛地説「我也有一件一模一樣的Jigsaw長大衣!」

是的。我懂。那是上一世紀末，公主的長大衣。